服務奉獻的魔法人生──澎湖法師的淬煉之路

 

圖文:周舜瑾(東華大學中國語文學系民間文學博士生)

扶童是法師的重要職務。圖為烏崁靖海宮2014年千秋寶艦出廠試帆大典中,千歲乘船隨行。(洪子琦攝)

今年年初,澎湖案山蔡榮旺先生與世長辭,對一般人來說,他可能是常出現於廟口的老伯;對案山人來說,他是北極殿法師長;可是對澎湖來說,他的離去,意謂著又一個老法長的殞落與法教活文化的消逝。

日前適逢玄天上帝聖誕,看到宗翰〈我將生命托付給祢:為見證玄天上帝所寫的一本書〉一文,面對老法長的仙逝,筆者有深深的感觸。澎湖地方公廟的乩童,和受天宮乩童一樣長期濟世度人,同時,還有另外一群人,也一樣付出青春、汗水與鮮血,義務服務宮廟與信眾,那就是澎湖的法師們。

已故案山北極殿法師長蔡榮旺

▍澎湖宮廟.魔法學校

這些法師就是俗稱的「小法」,在澎湖又稱為福官、法官,「法師」則是對資深者與輩份較長者的尊稱。小法是澎湖宮廟最重要的儀式人員之一,社里的公廟多有專屬的義務性法團,俗稱「三壇」,乩童無法獨立作業,有乩童就必須有小法,其特色是以在地人為主,從學齡兒童開始培訓,基本科目有:金鼓、咒語、步罡、指法、噀水、開鞭、畫符、操演法器等,爾後還要持續精進法術,主持各種祀神儀式,服伺乩童、傳達神意等等。若說宮廟就是一間魔法學校,那麼魔法學校掌門人就是法師長,又俗稱福官頭。

小法的職能種類繁多,公共儀式如鎮符、安營、繞鏡、濟世、扶童、桌頭、犒軍、獻敬、操營結界、造橋過限、祭煞、開光、進錢補運、拆建廟宇、迎送客王、訓練新血等;個人性服務如安厝、安胎、化骨、收驚、收煞等。光從名稱來看,涵蓋了大部分日常與非日常性儀式,足見小法不僅對於宮廟運作有極大的重要性,也與社民生活息息相關。

▍從小法到法師:歲月淬煉的魔法之路

澎湖早期的傳統社會裡,擔任小法是極為榮耀之事,但受訓過程並不輕鬆,需接受七七四十九天的「坐禁」,持齋閉關,除了學習前述的科目,期間要接受師兄與法長們嚴格的教導,以及神明親自降駕測試。出館之後,正式成為社里的小法,要遵守行法度人的祖訓,亦是責任與義務的開始。每月例行性的濟世、扶童、犒軍,年度神明聖誕、安營鎮符,難得的拆建廟宇、迎送客王等相關大型祭典,小法們都不能缺席。在執行結武界或敕符儀式時,須承受法器穿皮、破額、割舌與刺背之痛。有時,還要接受民眾私請的安厝、收驚、洗淨,這些都是義務性服務,不收分文。且澎湖的法教儀式咒語多,指法與動作繁複,不比乩童輕鬆,無論狂風或烈燄,都要赤腳行法。一個孩童得從學齡到壯年,要累積足夠的年資與經驗,擁有良好的人品,才能成為人們口中的法師。可以說,從小法到法師,是一條經由歲月淬煉的魔法之路,而後,再從這些經驗豐富的法師裡,經人擇或神示選出法師長。

身為法師長,除了宮廟的祭典儀式外,在傳承法脈上責任更為重大,考驗法長的修為與領導能力,且一但獲選往往就擔任到年老力衰卸任或辭世為止,因此法師長的任期動輒20、30年以上是常有之事。

白坑玉聖殿法師長許天富(右方著黑衣戴帽者)持符令協助燒鉎鉈,以進行大洗淨。

▍服務奉獻的魔法人生

筆者在撰寫論文的過程裡,有幾位法長讓我印象深刻。

前案山北極殿法師長蔡榮旺先生,從1985擔任法長至2017年,他法界經驗豐富,不吝分享,經常是研究生訪問的對象。值的一提的是,他把昔日口耳相傳的儀式程序整理成條理分明的法度簿,以金屬條模擬與手繪圖記錄指法,還有宮廟文物、儀式相關法器一併收藏,分門別類,是案山法教博物館的推手,對法教文化保存是相當具有前瞻性的作法。

西嶼的外垵是典型的漁村,漁民出海除了參考中央氣象局,更要聽從溫王爺的指示。溫王宮幾乎每週都有大小法事,新船、舊船常常需要洗淨,法師長李冬至是我見過最忙的法長,沒有出海的日子他幾乎都在廟裡,每天凌晨4點準時請壇。國小沒畢業的他,因為學法練就了一手好書法,也熟稔各項儀式進行所需的樂器,連電子琴都無師自通,南管曲調,他也能唱上好幾段,冗長的咒語,全都倒背如流。西嶼鄉醫療不便,從前SARS流行期,每天都有民眾請冬至師畫保身符,他曾因此畫到右手肌腱發炎,差點握不了漁船的纜繩。

外垵溫王宮法師長李冬至正在進行送王儀式

2016年12月,潭邊東明宮入火,委由鼎灣開帝殿法師執行,老法長蔡再日在場邊吆喝、指導,年近90依然氣勢十足。蔡法長帶領的開帝殿法團,曾協助員貝、潭邊及台南分靈廟的入火安宮,備受推崇,他最為人熟知的是通曉八音、鑼鼓,指導過許多社區的傳統樂團。

湖西鄉白坑玉聖殿法長許天富,13歲開始習法,32歲擔任法師長至今已逾半世紀。許法長原為傳統建築大木匠師,退休後兼任過社區總幹事和宮廟委員,還有不時前來救助安厝、收驚、化骨的民眾,此外,他的木工手藝精巧,也承接刺球、釘椅、釘床等法器的製作,比退休前更忙碌。2005年,他以72歲高齡親自帶領8位小法與新乩進行七七四十九天的坐禁儀式。

除上所述,因篇幅所限,無法一一列舉,還有更多族繁不及備載和不願具名的法師們,他們大多自幼習法,長期服務人神,平日士農工商、照顧家庭,時常身兼甲頭鄉老、家族族長或宮廟委員,對於聚落運作與安定,有著無形的貢獻。這些法師們多才多藝,不僅熟稔宮廟事務,也通曉地方知識,可以說每一個法師,都是宮廟與地方文化的傳承者。

興仁懋靈殿法師長蔡志良正以舌血敕安營所需之物品。

▍赤腳行法兼行醫

關於澎湖法教的起源,目前尚無明確的定論,僅知隨先民從原鄉傳入,至遲至光緒年間的方志才有隻字片語的記載。法師們不僅是法師,也是社里中的赤腳醫生,但看一則明治43年(1910)6月5日《日日新報》的記載:

澎島漢醫,僅文澳蔡清溪,及媽宮城蔡惠,白砂島林春而已。除澎湖醫院外,公醫亦止中島一人。故住在鄉村海嶼等處者,雖中人之家,欲請一醫士,亦甚為難。因此罹病者,皆濫服一二古方,及女巫禱厭而已。……

到了1910年,澎湖島的漢醫僅三人,而公醫才一人而已,日治初期如此,尚且餘百年前的前清時期。

在筆者訪談的經驗裡,祖父母輩的長輩,在汽車還不普及的年代,生病時反倒經常先求助於社里中的法師,舉凡止血、驅邪、安胎、收驚、洗淨,甚至雞瘟、豬瘟,包羅萬象的疑難雜症,都可請法師先行初步處理。筆者家族中的長輩,包括筆者自己幼時,幾乎都有求請法師使用化骨符的經驗,每每都有神奇的效果,這些法師們赤腳行法又行醫的畫面,可說是70歲以上長輩們的集體記憶。

在當代社會,我們已經不再需要濫服一二古方,也不需要巫覡的禱厭了,但我們更毋需以科學驗證邏輯來看待法師所行之巫術,因為我們難以想像,如果沒有這些法師,澎湖先民要如何度過那段生存與醫療資源匱乏的艱辛歲月。

 

(本文同步刊載於「獨立評論@天下」)

民俗亂彈-01歡迎訂閱民俗亂彈粉絲專頁

*民俗亂彈版權聲明*

回饋與討論

這個網站採用 Akismet 服務減少垃圾留言。進一步了解 Akismet 如何處理網站訪客的留言資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