萬神齊相會、共享萬年火│南投縣名間鄉受天宮玄天上帝進香期

2016-03-23 溫宗翰圖文故事, 百家春｜亂彈專欄

圖文：溫宗翰（民俗亂彈執行編輯）

進香，是臺灣民間信仰最普遍的信仰活動，表現了臺灣漢人社會的香火觀，以香為核心的文化思維。既有個人儀式，也有透過團體動員組織進香，經常成為一地方社群的年例信仰活動。民間廟宇互動，也多半借由進香進行交流，因此進香有著複合式的聯誼性質，能表現寺廟之間或神靈之間的關係，也是地方人群結構，以及社區整合能量的體現。進香同時也是一個統攝性的詞彙，含意多元、各地詮釋略有不同。比如，李獻章曾分析進香也能單純意指前往寺廟捻香、禮拜神佛，因此他認為進香還得細分有個人乞求香火的「刈香」（割香），及神於神之間的「掬火」、「掬大火」等；人類學者張珣定義進香，則「是指神明往外地拜會老廟、大廟或是友廟，可以是不對等關係的晉見，也可以是平等的聯誼性質」。

臺灣最知名且最盛大的進香活動是「大甲媽祖進香」，路途最遙遠、最具傳奇性的進香活動則是「白沙屯媽祖進香」，年代久遠且流傳擴張發展出臺灣最大信仰圈者是「彰化南瑤宮笨港進香」，上述這些媽祖進香活動，都是由寺廟主動出擊，前往其他地方進香祭祀，除此之外，臺灣還有眾多「進香中心」，較少外出，經常是由外地香客前來刈香祭祀，比如南鯤鯓代天府、北港朝天宮、受天宮、馬鳴山五年千歲等等，其中，擁有龐大進香團體而形成固定「進香期」者不少，目前唯一指定為國家級指定民俗文化資產者為「南鯤鯓代天府五府千歲進香期」。

受天宮信仰傳說中，廟埕大小會隨著龐大進香人潮變大、變寬，再多人都擠得下去。（溫宗翰攝）

位於南投縣名間鄉的松柏嶺受天宮，也是臺灣相當知名的進香中心，每年約有4千至6千團不等的進香單位前來進香。玄天上帝誕辰前夕，自農曆過年起至農曆3月3日期間最為密集，單就2015年農曆2月為例，此月就有1527筆進香記錄，2014年農曆2月則有1690筆，這些記錄主要是以入廟進香刈火為主，還不包含單純參拜、祭祀便就離去的進香單位。全臺灣許多知名宮廟一整年的進香團體總數，也不過就是受天宮農曆2月一個月份的進香團體數而已，可見受天宮進香期之龐大。值得注意是，國家指定的南鯤鯓代天府五府千歲進香期主要是由6尊神明（五府千歲與萬善爺）所構成的進香期活動，分有4期，但受天宮玄天上帝香期則以玄天上帝一位神靈為主要對象，由單一信仰神明進香熱潮來看，受天宮玄天上帝的進香人潮及團體數量，乃至於進香期時間長度，顯然都位居全臺進香中心數一數二之地位。

隨著時代變化，進香團的信仰活動漸漸集中在每個週六日，有時週末一整天，受天宮就能有300個進香團體湧入，工作人員經常是應接不暇，還得靠受天宮祭祀圈六區七村的志工前來助手，才能為龐大進香人潮服務。每年固定且龐大的進香熱潮，已經在受天宮當地形成生活文化裡的年度週期現象，今日在受天宮街區形成的商店街，販售在地茶葉、薑、鳳梨等特產，在日本時代即有出現，當時新聞甚至還記錄在地水果受極佳地理風水眷顧，特別飽滿香甜。

由於前來進香、刈火者大多受到信仰力量的驅動，也有不少是「聞香而來」，仰慕受天宮靈力來分割香火，因此受天宮玄天上帝香期產生許多神奇故事，越加傳播，就使進香期越為盛大。每年許多進香團體並在廟埕展演各類進香文化，陣頭相互比拚，好不熱鬧。有趣是，雖然各地進香團體彼此間的文化網絡互有不同，卻都能共融在受天宮裡，一起榮耀「上帝」。以2015年能掌握的具體數據統計，農曆1-3月總共便有一萬多尊的神像來到受天宮裡與玄天上帝共進香火，萬神齊聚觀賞廟埕豐富多元的陣頭演出，壯浩場面震撼人心。

在進香期期間，廟埕宛如臺灣陣頭文化的特殊演藝廳，經常有各類陣頭表演。（溫宗翰攝）

民俗學者林茂賢，曾將藝陣表演分有七大項類，在受天宮進香期期間幾乎都可看見，因此，在進香期期間，受天宮廟埕宛如臺灣陣頭文化的特殊演藝廳，這七類項分別有：宗教類，如家將、官將首、神將（大仙俑）、小法陣等；音樂類，如北管陣、八音陣、鑼鼓陣、大鼓陣、哨角隊等；歌舞類，如車鼓陣、牛犁陣、桃花過渡等，遊藝類，如藝閣、花車、公揹婆等；武術類，如臺灣獅、宋江陣、高蹺陣等；體育類，如跳鼓陣、舞龍、醒獅等；其他類項，也有如鬥牛陣、素蘭出嫁陣等，豐富熱鬧。除了這些代表臺灣草根文化的表演藝術以外，受天宮進香期的廟埕，最常見各類乩童、輦轎、手轎的操演、拜會。尤其受天宮本身也有系統健全的「乩文化」，經常外出濟世服務，故許多信仰廟宇會將前來受天宮求取香火、過火、進火，當作是增加自家廟宇信仰靈力的重要來源，也是試驗乩童、增進乩童能量的重要時機，往昔受天宮更是聞名全臺的訓乩、練乩聖地，諸多寺廟乩生來此，都能感受特殊靈力，與神明有所互動，故而進香期的一大特點，便是在此能見到全臺各地的乩文化，種類豐富，各有特色，臺灣民間信仰最核心的心靈文化表現形式在此一覽無遺。

各地輦轎、乩童進香拜會，圖為田中參天宮，受天宮分香子廟之一。（溫宗翰攝）

受天宮最早從日本時代開始，就因受到日本官員協助，使信仰圈擴張影響到整個中臺灣，而有不小的發展。戰後，更因應龐大進香潮湧現，有嶄新面貌。若據當時報導，受天宮進香有時單日便有十萬人次參與其中，促使受天宮必須在1953年領先全臺，成立「理事會」，藉此掌理進香期各大小接待事情，原本許多進香團體皆擠在玄天上帝壽誕前進行進香活動，在理事會疏通之下，也才漸漸擴張成提早進香的習慣，延長進香期時間，讓不同宮廟在不同時日前來參拜刈火，以舒緩人潮。

【受天宮玄天上帝小故事一】

〈溪州鄉歡送，松柏坑帝爺〉，《民聲日報》版5，1957年2月21日報導：蜚聲全省的松柏坑帝爺，頃下鄉鎮座護診精神病患者，大顯神靈終告痊癒，佳話傳遍遐邇，鄉民聞訊額手稱慶熱烈歡送。有本鄉溪厝村人XXXXXXXX去年中突發生精神失常，到處找醫施診罔效，于去年十一月聘請松柏坑帝爺到宅鎮座，經過一個多月全精神復原，該村附近村民聞訊自動發起組獅陣八音，定於今（廿一）日善男信女等數百名歡送云。（真實姓名部分由筆者隱之）

受天宮進香中心能形成並穩定發展的原因，大抵上可以分有幾種類型，比如：因應受天宮玄天上帝救助而進香、分靈廟再分靈而回祖廟進香、受天宮子弟移民外地的擴展、仰慕名氣進香、受靈驗事蹟感化進香等等。主要的信仰動機，仍歸功於玄天上帝的救世聖蹟，讓信徒虔敬熱情不息。尤其是1957年，受天宮曾往彰化遶境，隊伍步行之處，都為當地信徒辦事服務，因此締結受天宮與諸多彰化鄉親之間的信仰因緣。也促成日後受天宮對整個彰化地區的影響力，擴展了玄天上帝分香熱潮，以致於在後來幾十年間，可以說是受天宮最有發揮的時期，並隨著社會變遷，受天宮玄天上帝信仰自中臺灣往南、往北擴散，成為今日全臺各地信徒往受天宮進香的關鍵動力，並穩定發展至今。

【受天宮玄天上帝小故事二】

〈松柏坑上的神〉，《民聲日報》版5，1963年3月30日報導：
當地一劉姓樵夫，於黃昏之際，路經石洞，發現洞內有一隻張牙舞爪大山狗，驚恐萬分，返家當晚即亡。又經數日，附近魚池鄉鹿寮坑，居民劉X煙、王X牛，兩人同時患了神經錯亂病，十分嚴重，延醫罔效；旋由魚池鄉民游濶嘴介紹，至松柏坑迎請受天宮玄天上帝金身駕臨，上帝即點扶游闊嘴為乩童，與上帝金身其駕，同赴石觀音洞觀察，謂係妖邪「狗精」作怪，遂在石洞門安下靈符制化，且賜勅藥方，果然劉X煙及王X牛兩人病離身安，而該洞之山狗精亦即滅跡。上帝神通靈顯，魚池鄉民感激萬分，此後每年皆至松柏坑受天宮請上帝遊境該鄉，祈求安泰。（真實姓名部分由筆者隱之）
民國十六年（歲次丁卯），彰化縣田中鎮XX里及XX里兩地居民，連續發生離奇自殺命案數起，查該自縊死者，……，均以草繩或菜藤為自縊之工具，情形至為古怪。……。該地民眾恐惶萬分，旋至松柏坑受天宮叩請玄天上帝駕臨，經上帝作法驅邪後，則合境平安也。（地名部分由筆者隱之）

受天宮是臺灣相當典型的傳統進香中心，不仰賴現代傳播媒體與電視畫面渲染擴張，也沒有特別的文化網絡操作。之所以能有這麼龐大的進香潮，與這個進香中心草根的發展史有密切相關。早期醫藥不發達，民眾多仰賴神靈治病，受天宮龐大的乩文化網絡，在中臺灣各地建立威信，開藥方、治病症，或是掃除邪魔、辦陰事等等，依靠著靈驗故事蓬勃發展，進而傳遞到全國各地，可以說是一步一腳印，慢慢地用神蹟顯現來建立信仰影響力。除此之外，受天宮得天獨厚的自然環境，擁有特殊珍貴的「龍蝦見江穴」，且雙邊有龜蛇盤據，得地理靈場加持，也因此特別吸引進香團體前來，這才使得進香者綿延不絕。

受天宮玄天上帝香期的影響，其實也不僅見於玄天上帝信仰，諸多不同信仰類型的廟宇，尤其是需要為信徒服務濟世的宮壇廟宇，也都會特別前來汲取香火靈力，頻繁的朝聖活動，讓沉靜的松柏嶺，成為農曆2月裡最繁複熱鬧，也最貼近庶民的信仰聖地。

過爐是進香的重要儀式，並有許多小「眉角」，必須在現場參與、仔細聆聽才能察覺。（溫宗翰攝）

【簡介玄天上帝】

玄天上帝，又有玄武帝、玄武、元天上帝、元武神、元帝、黑帝、真武大帝、真武帝君、北極大帝、上帝公、上帝爺、帝爺、帝爺公等眾多別稱。原屬星宿崇拜，又有北方代表神形象，具指引方位之「護航」職能；明鄭軍隊入主臺灣，為安定軍心將之視為守護神祇。在臺灣，受到「屠夫傳說」影響，又被奉為屠宰業守護神。
關於玄天上帝信仰的淵源，得從「玄武」談起，中國古代天文觀察家將黃道上的恆星分成28個星座區，再把每7個星座區列為一組，劃分東、西、南、北四區，並擬上四種動物形象。春秋戰國之後，五行方位以青、白、朱、玄、黃五色作為表徵，於是「四象」也依其方位，搭配表徵顏色形成：東青龍、西白虎、南朱雀、北玄武等分類。漢建立後，「玄武」在道家神話詮釋下，出現了擬人化神格；宋朝初期與天蓬、天猷、黑殺並列為紫微大帝座前四將，併稱為「北極四聖」，融合了道教「北帝」神的信仰職能。
道教認為天界的「帝王位」在北極，玄天上帝為北極玄武星君化身，於是，尊奉玄天上帝為「三元都統帥」，並尊稱祂為「萬法教主」。直至今日，玄天上帝信仰神蹟中，還有眾多破解符法、解除法咒的案例。現有玄天上帝信仰職能中，對其「伏魔斬妖」特別尊崇，古代更有帝王冊封其為「蕩魔天尊」，這凸顯玄天上帝不僅與天篷神信仰重疊，也與《道德經》的北帝神形象如出一轍，北帝原本並非玄天上帝，是指司掌北方五氣的黑帝，後來也有玄天上帝因六天魔王枉殺生靈，元始天尊命其下凡收服之說法。可見玄天上帝歷經長時間流傳演化，漸漸吸納不同神靈傳說，各種信仰網絡交互疊合、重新建構，成為複合性的信仰神靈。